他复又将视线投向灯火渐起的粼粼水面,随口应答:“你只要吃这样的糕点,就总会掉些屑沫的。”
我呆了一瞬:“噢,原来是我长漏嘴了。”
他弯了弯眉,举步向河畔走去。
一袭白衫飘逸绰约,手里却拎了个笨重到有些滑稽的偌大食盒,十分之不搭。不过我跟在后面瞧着瞧着,却生生瞧出了几分和谐来。
便似那永远高高在庙堂之上的帝王将相,舍锦袍而穿布衣,在市井乡野挽袖劈柴辛苦劳作,只为一家人的温饱三餐。
这世间的男子或多薄幸,一个女人即便为他付出了再多,即便不做金枝玉叶只为做他糟糠之妻,却也难保日后不会落得个昨日黄花下堂妇的下场。
然而,这世间的女子却皆是又痴又傻,若果真有个男人愿意为了自己而抛弃富贵荣华,定当上穷碧落下黄泉,永生永世不相负。
倘若,潋尘能放下一切只管逍遥山水,甚而,只求一世寻常人生。
倘若,是因了我……
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将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念头驱逐,我一路小跑着颠颠儿地追了上去。
三十里江南水在城中蜿蜒,相较于白日里的秀美清丽,被夜幕所笼罩时便显得浮华喧嚣了许多,带着几分太平已久的安逸年代所特有的奢靡脂粉气。
沿岸信步,至河道收窄转弯处,便上了一座青石拱桥。
初夏气候多变,一会儿的功夫就月隐星匿阴了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河面仿若蒙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轻柔白纱,伴着细雨如丝,恰是一卷烟雨江南。
撑着刚买的竹骨伞,潋尘与我并肩立于桥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小画舫,听悠悠丝竹。
我歪头看他:“动凡心了吧?”
“嗯?”
“人间这么热闹,比冷清清白惨惨的天上可好玩多了,所以才总有那么多的神仙排着队玩着命的往下跑啊。”
潋尘笑了笑,似是忽地有些感慨:“当初也确是未曾料想,人族竟会在这片被倒灌天水摧残得乃至千疮百孔的地界,繁衍昌盛至此。”
“大概,是因为他们特别较真吧。”我把玩着去蹭满月酒时,主人家送的红鸡蛋:“明明命短如蜉蝣体弱如蝼蚁,明明知道生下来就是为了死,却每时每刻都活得那般计较。你也看到啦,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寿数,倒是弄出了那么多的节日那么多的规矩习俗。简直好像每天都是不同的,该吃什么该玩什么遇到什么样的事儿该送什么样的礼该怎么哭该怎么笑……通通都是有讲究的。和他们这般较真得简直像是含着股凶狠劲儿的活法相比,无论是神是妖还是鬼,虽命长虽强悍,但到底是逊色了太多太多。”
“也许……”潋尘似有所触,沉吟片刻,缓缓道:“是因为他们相信轮回,相信此生未竞之心愿,爱也好恨也罢,下一世都或可继续。所以也许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其实人族才是真正的不死不灭,是真正的永生。毕竟,无论转世多少次,七魂六魄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我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剥开红蛋的外壳,三两口吞了下去,捶捶胸口出了口气:“对一个鸡蛋来讲,外面不管被染成了什么颜色,内里总还是白白的蛋白黄黄的蛋黄。但对一个人来说,死后投胎,则不止变了外貌换了身份改了心性,更是一段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便消尽了前尘事。那么,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魂魄依旧,又和死了的那个人还有何关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