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美国的犯罪事件就让柯南·道尔饶有兴趣,也让福尔摩斯着迷。杰弗森·霍普去伦敦的时候,西部的一些地方还很荒凉(以柯南·道尔写作的时间来算是1887年,以华生记录的时间来算就是1881年)。那里就像澳大利亚的采金区一样匪盗横行,在怀俄明他们口里吆喝着“抢劫啦!”,在巴拉腊特就喊“举起手来!”。尽管19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内战后的动乱局面已经好转,但布奇·卡西迪#pageNote#44还继续抢劫火车和盗窃马匹长达20年之久。皮套裤、套索和宽边牛仔帽在那时候是很新奇的,到现代才流行起来,并不像西部电影和观光农场里呈现的那么怀旧。
与此相同,19世纪的摩门教会并不是由伶牙俐齿的年轻传教士组成,不会彬彬有礼地挨家挨户传教。摩门教是西部疆界特有的存在。他们在犹他州扎根,是为了躲避东部和中西部疯狂反摩门教
徒人士的谋杀和屠杀。一队由约翰·李#pageNote#45带领的摩门教徒与美洲原住民勾结,在一辆马车经过他们领地时,屠杀了车上133个无辜的男女和孩童。布里格姆·扬#pageNote#46阻止联邦政府依法惩处这些杀人犯长达17年,直到1877年,扬死亡之后,李才终于被处决。柯南·道尔既不喜欢炒作的新闻,也不盲目相信报纸关于扬的报导,报纸声称扬成立了恐怖小队,名叫“但族后裔”(Danites)或者“死亡天使”,专门惩罚那些挑战摩门教长老信条的人。当然,扬对着霍拉斯·格里利#pageNote#47这样受人尊敬的新闻人士和政治家,是不会承认这个杀手组织的存在的,但他并不是个谨慎的人。扬否认摩门教参与了山林草甸大屠杀。
布里格姆·扬,一支摩门教杀手组织的头领
柯南·道尔是谨慎的。像华生一样,他学不会伪装自己。他痛恨满口仁义道德的恐怖组织,因而将摩门教徒比作菲默法庭、意大利的秘密组织和西班牙的宗教法庭。所有偏执狂在他眼里都是可憎的,底层政治组织、保卫自己权益的农民跟用死亡和酷刑恐吓来传播信条的组织也是类似的。在后来的作品中,柯南·道尔也表达了对芬尼亚会和工人暴力抗争组织的坚定反对立场。虽然柯南·道尔自己的观点很强硬,但他崇尚思想自由,厌恶践踏自由的人,即使他们可能是因为遭受压迫才揭竿而
起。
他也清楚压迫滋养着昏庸的暴政,即使政权初建者像罗伯斯庇尔#pageNote#48那样勤谨恪勉。他比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pageNote#49还更激进一些,认为“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朽。当人全心地信奉并推行一种理念时,地狱就给希姆莱#pageNote#50送上了礼物”。
他是大西洋东岸作家里第一个注意到美国意大利秘密组织的,这也就不足为奇了。黑手党、克莫拉和烧炭党#pageNote#51起先保护平民不被入侵者和贵族欺凌,后来变成了当地勒索钱财的匪徒,惹人憎恶。三K党暴露了美国对秘密杀手组织毫无防范之力,这个组织的宗旨是击败战后重建中的黑人政治家,追求一个种族隔离和等级分明的社会。柯南·道尔虽然对三K党的运作方式、长期目标以及意图都认识模糊,但他在《五个橘核》中表现出了对恐怖行径的痛恨和对种族主义的厌恶。
《红圈会》是柯南·道尔描写美国的秘密意大利组织的最经典之作。与《五个橘核》和《恐怖谷》类似,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组织用的秘密符号只要是知情人都认得。红色圆圈和五个橘核正如史蒂文森的《金银岛》中的黑点,用来传达恐吓或可怕的任务。因为据说红圈会通过敲诈和恐吓富有的美籍意大利人来维持组织在纽约的运转,这说明柯南·道尔借鉴了“黑手会”——他们在一战爆发前的许多年里用纸条传递信息,敲诈受苦受难
的移民,甚至包括大都会歌剧院(MetropolitanOperaHouse)杰出的男高音卡鲁索#pageNote#52。像大多数人一样,他觉得黑手会是个有组织的团伙,是烧炭党的一个分支,不像警方判定那样是一群模仿黑手党的散兵游勇。大众把黑手会、黑手党和烧炭党都看作是同一个秘密意大利组织,专门绑架和敲诈以获取保护费。柯南·道尔不幸选择了一个在美国不受认可的版本。烧炭党原来是由法国人、意大利卡拉布里亚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组成的反抗法国波旁王朝复辟的秘密组织。在新奥尔良和纽约的黑道一较高下的是西西里的黑手党和那不勒斯的克莫拉。
三K党集会,一个新入会的成员宣誓效忠,另一个人被涂上柏油并粘上羽毛
柯南·道尔没有低估他们的破坏力。1901年,“恶狼卢波”萨耶塔#pageNote#53在纽约制造的杀人屋被发现,61具尸体显示了匪徒为了铲除对手和恐吓顽抗的人可以多么不择手段。曝光杀人屋的警局副队长乔瑟夫·佩特西诺#pageNote#54在前往西西里阻止更多杀手移民时被枪杀。这样的滔天恶行已经远非《跳舞的小人》里那个7个小偷和造假者组成的团伙可比,这伙人还吹嘘亚伯·史兰尼是“芝加哥最危险的坏人”。那个秘密组织可以与福尔摩斯遇到的英国犯罪团伙(除了莫里亚蒂的团伙)相较。四个黑手党
人使用新发明的武器短管霰弹枪,一路所向披靡,在1869年征服了很多小团伙。
柯南·道尔也认为他们是美国人。但《恐怖谷》里国籍是个线索,故事讲述了历史上最伟大侦探的功绩,他隶属于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卓著的私家侦探事务所:平克顿事务所。
爱伦·平克顿
爱伦·平克顿是世界上第一个私家侦探,他就像是从柯南·道尔书里走出来的人物。他的父亲是格尔巴斯#pageNote#55的一名铁匠,因为某些原因被监禁。年轻的爱伦成为了格拉斯哥工人阶级政治圈内有名望的人物。他热诚地宣扬人民宪章,要求民主,并且支持由费格斯·奥康纳#pageNote#56和革命煽动者朱利安·哈尔尼#pageNote#57领导的宪章运动“暴力派”。1839年,爱伦加入了纽波特(蒙默斯郡)市长约翰·弗罗斯特(JohnFrost)组织的工人军队,去解救一名被关押的宪章运动者。不幸的是,他们的计划被泄露了,参与其中的工人面临着一支特遣军队的追击。爱伦·平克顿在格拉斯哥成了嫌疑犯,三年后,在警察来抓捕他之前,他逃往了美国。
他本来是个制桶匠人,便应聘为一艘船上的制桶人,来支付他横渡大西洋的费用。他一个月前娶的妻子则待在下等舱里,后来船长听说他们是新婚夫妇,就给了他们一间头等舱的小房间。他们的船在新斯科舍沿岸触礁,乘客们坐着救生艇在加拿大
上岸。平克顿夫妇在蒙特利尔逗留了几个星期,然后爱伦订了去芝加哥的船票。他的妻子琼·平克顿请求他推迟出发日期:她下订金做了顶“小帽子”,想拿到帽子再走。爱伦怒火冲天,但出于苏格兰人的勤俭,他还是同意改签船票。一周后,他们得知他们本来要乘坐的那艘船在航行中锅炉爆炸了,船毁人亡。
平克顿在芝加哥北边的福克斯河边做起了制桶生意,他用在河中的岛上找到的木材来做木桶。有一次,他惊奇地发现了一处烧火的痕迹。这个岛屿不是野餐的区域,据他所知,除他之外没人造访。他继续观察,发现有人在晚上趁着月色鬼鬼祟祟地划船到岛上,然后生火。平克顿向当地的警长报告了此事,后来他们抓获了这个在岛上制作假币的造假团伙。正如柯南·道尔注意到的那样,伪造假币是19世纪职业犯罪的主要项目之一。后来,这个岛就被称为“假币岛”,平克顿也就顺势成为了一名侦探。
之后他假装自己要做十美元假币,成功破获了另一个造假团伙。他被任命为警长的副手,然后又成为芝加哥“侦探”(也是唯一一个)。他不畏权贵,为了追查盗窃案,从邮局查到邮政局长的侄子。他成立了大名鼎鼎的公司,标志是一只睁开的眼睛,口号是“我们永不松懈”。他也招聘并训练侦探。
他也像苏格兰场和福尔摩
斯一样,把乔装看作侦探工作的核心。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服装,活像个剧院。他训练新手去跟踪嫌疑人,但不要暴露自己,要求他们经常汇报——如果可以的话每天汇报。但是他们要假扮喝醉,要看起来真的在闲逛,或装扮成其他身份。
他相信潜伏入黑帮可以将他们击溃,并努力地对之实施监视。一个严格的禁欲主义者本来应该杜绝家里出现烟酒,但如果案子需要,他必须得强迫自己喝酒。
他定下了平克顿事务所的基本规则,避免日后的继任者使用肮脏的手段。事务所不受理离婚案件,不调查或者评价女性操守,除非此事与她涉嫌的犯罪紧密相关。他们不参与政治和扫黄行动。他们在未告知控方的情况下不为案件的被告服务。爱伦曾经是宪章运动参与者和制桶匠人联合会的成员,因此他不允许他的手下去干预罢工游行、潜入工会或出席任何不对外公开的劳工会议。
南北战争时的爱伦·平克顿
如果出于正义的需要,他会放手打破任何法律规章。他的房子位于地铁线上,是将逃走的奴隶偷偷送往加拿大的中转站。他崇拜约翰·布朗#pageNote#58,正如他曾经崇拜朱利安·哈尔尼一样。当林肯当选总统时,他帮助安排林肯秘密通过巴尔的摩——该地的分离主义者想取林肯性命。他也许应该接受别人的调侃——因为他把死亡威胁称作“暗杀计划
”,在密电里用“李子和坚果到了”表示“平克顿和林肯平安无恙”。他在南北战争中为北方联邦政府提供了卓有成效的间谍服务。
在战争期间,他崇拜的对象变成了林肯的政治竞争对手麦克莱兰将军#pageNote#59,此人也是平克顿提供过安保服务的一条铁路的首席工程师。战后,平克顿在铁路安保上的业务增长,挫败了首创火车抢劫的里诺(Reno)匪盗团,但在对抗杰西·詹姆斯#pageNote#60团伙的时候遭遇了第一次滑铁卢。
平克顿的手下有一次误以为弗兰克和杰西·詹姆斯藏匿在一座房子里,便用燃烧弹将之烧掉。这次事故中,詹姆斯的继父受伤,母亲失去了右臂。平克顿的名声受到了严重打击。
詹姆斯团伙的头领。从左至右:站立的是科尔和罗伯·扬格,坐着的是杰西·詹姆斯和弗兰克·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