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菲利普接受了这个设计,汤姆当然还要更仔细,比例更精确地重画一个。还会再画许许多多,可能有上百幅图:花座、柱子、柱头、梁托、门洞、塔楼、台阶、滴水嘴,以及无数的其他细部——汤姆得画上好几年。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这座建筑的基础,看起来蛮好,简明、省钱
、雄伟,完全合比例。
他不能等着,他要把它拿给人看。
他本来计划找个适当时机把它拿给菲利普副院长;但现在既然已经画好,他想让菲利普马上就看到。
菲利普会不会以为他自以为是呢?副院长并没有要他准备一个方案。他可能已想好了另一位建筑匠师,一个他听说建过另一座修道院而且工作很出色的人。他可能会笑话汤姆的抱负。
另一方面,如果汤姆不给他看点什么,菲利普也许会以为汤姆设计不了,从而不考虑汤姆而另雇别人。汤姆不准备冒那种风险,他宁可被认为是自以为是。
那天下午天还很明亮。这是修士们在回廊里学习的时间。菲利普会待在副院长住所,读他的《圣经》。汤姆决定去敲他的门。
他小心地抬着他的石膏盘,离开了客房。
当他走过废墟旁边时,建造一座新的大教堂的前景似乎看来令人生畏了。那么多石头,那么多木料,那么多手艺匠人,那么些年头。他得掌握这一切,确保材料源源不断地供应,监督木料和石头的质量,雇用和解雇工人,不断地用铅锤和水平仪检查他们的工作,为模型做样板,设计和制作吊装器械……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那能力。
接着,他又想到从无到有的创造是多么激动人心;将来有一天,在目前这块除了废墟还一无所有的地方,他将看到一座新教堂矗立着,而且能
够说:这是我修建的。
他脑子里还有一个念头,那是深埋在尘封的角落里的,他简直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的一件事。埃格妮丝死时没有教士,她被埋在一块没有献祭的土地里。他很想回到她的墓边,请一名教士为她祈祷,也许再竖起一座小墓碑;但他担心:如果他用某种方式引得人们注意她的坟墓,弃婴的整个故事就会被揭示出来。把一个婴儿撇下等死终究算是谋杀。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他越来越为埃格妮丝的灵魂忧虑,到底有没有好的安置之地呢?他不敢向教士问及此事,因为他不想说出细节。但他用这样一个想法安慰自己:如果他修好一座大教堂,上帝一定会对他垂青;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要求让埃格妮丝替他领受那份垂青。如果他能把建大教堂的工作奉献给埃格妮丝,他会觉得她的灵魂是安全的,他也就可以放心休息了。
汤姆到了副院长的住所,那是一座小小的石头平房,虽然天气还冷,门却开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对自己说:要沉住气,你是个能胜任、有知识的行家,精通现代建筑各个方面的匠师,正是他副院长满心高兴地信赖的人。
他走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个房间,一头是一张悬着考究床帷的大床,另一头是一个有十字架和烛台的小祭坛。菲利普副院长站在一扇窗前,眉头忧心地皱着,正在读着一张羊皮纸。
他抬起头来,冲着汤姆微笑:“你拿着什么东西?”
“设计图,神父,”汤姆说,把他的声音控制得低沉又有把握,“是为一座新的大教堂画的。我给你看看可以吗?”
菲利普露出惊讶又感兴趣的神色:“请吧。”
屋角有一个很大的台架,汤姆把它搬到窗前的光下,再把他的石膏盘放到上面。菲利普看着图。汤姆观察着菲利普的脸色,看得出,菲利普从来没看过一座建筑物的立体透视图、平面图或剖面图。副院长的脸上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汤姆开始解释。他指着立体透视图:“你站在中殿的中心,看着墙。”他说,“这是连拱廊的立柱。由拱券相连。通过拱道,你可以看见甬道的窗户。在连拱廊上边是护廊,再往上是高侧窗。”
菲利普看明白了,表情也开朗了,他学得很快。他看着平面图,汤姆看出来,他这次又不明白了。
汤姆说:“当我们在工地上走着的时候,我们要标上哪里建墙,哪里是立柱接地的地方,以及门和扶垛的位置,我们就得有个这样的计划,它将告诉我们在什么地方钉柱、拉绳。”
菲利普的脸上又露出领悟的神色,汤姆想,菲利普看不懂图倒也不坏,这给了自己表现内行和自信的机会。最后菲利普又看剖面图。汤姆解释说:“这里是中殿,在中间,有木制天花板。中殿后面是塔楼。这是甬道,在中殿
两侧。甬道再往外是扶垛。”
“看起来很宏伟。”菲利普说。汤姆看出来,剖面图打动了他;把教堂的内部展现在眼前,就如把西端像橱柜的滑门一样推开,让你看到里边的东西。
菲利普又看起平面图:“中殿只有六间隔间吗?”
“是的,还有四间留给圣坛。”
“是不是太小了?”
“再盖大些你有钱吗?”
“我根本盖不起的,”菲利普说,“我想你不知道这将花多少钱。”
“我对耗费一清二楚,”汤姆说。他看到菲利普面露惊讶,菲利普还不晓得汤姆会运算。他花了许多时间计算他的设计所需的耗费,一直算到最后一个便士。然而,他只给菲利普一个大概的数字,“不会多于三千镑银便士,很少。”
菲利普干笑着。“我最近花了几星期的时间算出了修道院的年收入。”他挥了一下汤姆进门时他正忧虑地看着的那张羊皮纸,“这里就是答案。一年三百镑。而且我们把每个便士都花掉了。”
汤姆并不吃惊。显然,修道院在过去这些年里管理不善,他有信心菲利普会改进它的财政状况。“你会找到钱的,神父。”他说。“有上帝帮助呢。”他虔敬地补充说。
菲利普的注意力又回到图上,样子有点没信心:“要修建多久?”
“那要看你雇多少人了,”汤姆说,“如果你雇三十名建筑工,再加上足够的壮工、徒工、木匠和铁匠帮
着他们,可能要用十五年。一年打地基,四年盖圣坛,四年盖甬道,六年盖中殿。”
菲利普又露出被打动的样子。“但愿我们修道院里管事的人都有你这种想在前面和计算的能力,”他说。他若有所思地研究着设计图,“这样我需要每年弄到两百镑。你这样估计,听起来还不坏。”他又陷入了深思。汤姆觉得很激动,菲利普开始认为这是个可行的方案,而不仅仅是个抽象的设计了。“也许我还能弄到更多的钱——我们还能建得快些吗?”
“那要取决于一件事,”汤姆谨慎地回答。他不希望菲利普过于乐观,那会导致失望的,“你可以雇六十名建筑匠,同时修建整个教堂,而不是从东到西一点点来;这样可能只需要八或十年。如果多于六十名工匠,修建这样规模的建筑,就会互相妨碍,反倒降低了工作速度。”
菲利普点点头,他看来没什么困难就明白了:“不过,哪怕只有三十名工匠,我也可以在五年后完成东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