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亨心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恼怒和不耐烦。你不要管我,我不想回去,我也不想参加什么县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父亲突然暴怒,睁大双眼瞪着本亨。
我不要参加县考,你们谁也别来管我!本亨恨恨道。
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扇在脸上,本亨打了个趔趄才勉强站住。
你,你,你凭什么打我?他捂着脸怒声问道。
凭什么?凭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好坏不分!凭我是你父亲!喻先儿心里的火儿腾地窜了上来。
凭你是我父亲?你还记得你是我父亲?可你对我来说是什么?是每年一两次写在书信末尾的亨儿爹爹,那么几个冷冰冰的字?还是一年见一次面,只打个招呼就出门访客、行医的背影?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你知道我的学业是好是坏吗?本亨捂着脸冷笑着怒声质问道。
亨儿,你醒醒吧,不就是你那个同学沈旭不能参加县考了吗?你至于这样吗?你还要为他搭上前程吗?喻先儿觉得本亨简直不可理喻。
本亨无法按捺积压在心中的怨怒,他大声叫道:是啊,是啊。在你们看来就是这个样子!续粱的父亲,因为他的错、他犯的罪,就要续粱搭上前程,赔上他的名声被充军、被配,去赎罪。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从来没有踏踏实实地陪过我一天,从来也没有过问过我的书是怎么读的。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爱吃什么?我会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会儿却要我不顾朋友去考功名,去混前程。对,续粱,就是这个续粱,他从小和我一起读书,每天在我身边陪着我,他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他知道我喜欢什么。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喜欢什么?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七八年,现在,却因为他父亲的错,他父亲的罪要被流放,要被充军。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本亨声嘶力竭,涕泪横流。
喻先儿被儿子的一席话弄糊涂了。他一时搞不清楚本亨到底在埋怨谁?在怨恨什么?
眼前这个喋喋不休,声泪俱下的孩子,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这个曾经在他臂弯里软乎乎的小人儿,在他面前常常沉默寡言的少年,此时此刻竟然青筋暴绽地瞪着泪眼对自己大喊大叫。
这些年来,自己在同僚面前,在学员面前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此刻踪影全无。这小子从何时起竟然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妈的,老子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风里来雨里去的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到现在你能平平安安长大,还能舒舒服服读书,不仅没有一句感谢老子的话,反倒整出这么多埋怨来。喻先儿心里也很愤怒。
可也是,这几年回到家,和儿子在一起确实是有些生分。不知道从何时起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拿不准哪句话能问,哪句话不能问。有时候父子俩在一起还客客气气的,不能摸不能碰的,还不如在外人面前自在。喻先儿想想就很烦恼。
他也时常在妻子面前抱怨。可她总是说,亨哥儿正是十三四狗不理的年纪。你们父子是不常见面,以后一家人都在一起生活了就好了。他也知道这些是妻子安慰他的话。可是,本亨有时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疏远和顾忌也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想一想,这会儿儿子冲他吼出的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不敬,可也是儿子第一次对自己敞开心扉,让他知道了自己在儿子心里的位置。喻先儿心里虽然也觉得憋屈,却又无法辩驳。
等喻先儿慢慢理出点儿头绪,再打量稍稍平静,却依然伤心难过、委屈失落的儿子时,似乎渐渐明白了点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找不出能够安慰、劝解他的话。
父子俩默默地站在河堤上,任凭晚风吹起。
回家的路上,本亨走在前面。他刚才在河堤上冲着父亲大吼大叫完之后,多日来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心里竟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心里此时又充满了愧意。父亲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他知道父亲过了年已经调回到滁州苑马寺了,好像要办一所马医馆。可父亲在忙些什么,究竟要做什么,他从未仔细打听过。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关心过父亲在想什么,做什么?自己却不顾父子孝道,实在羞愧,无法面对父亲。他不知道该怎么给父亲道歉,只好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在前面。
父亲跟在他后面,快到姥爷家了,讷讷地说了句:是啊,是得想想法子。毕竟是你的同窗挚友啊。
本亨心想,黄花菜都凉了,你能想出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