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主动承诺会把拍得影像跟我分享后,我挂断了电话,胸中涌起一种即将一战成名的虚荣感。当然,似我这等警方顾问,最后往往沦为幕后英雄,但这次不同:万一媒体记者明察秋毫、抽丝剥茧找到了我,却要如何是好?嗯……“我不会破案,也不是名侦探,我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侦探小说家”……不,这个开场白不好……噢,我想我该去做做头发……
在我紧锣密鼓的幻想中,很快到了下午。a探长又打来电话,说案子结了,视频已经发到我的邮箱,可以去看了,说罢便挂了机。这很不寻常,他居然省略了谈话结束时的那一句例行称赞——虽然纵有也是轻描淡写,但总聊胜于无。而且,是我的错觉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按道理,结了案不应该这样啊。哦不,我理解了,像这种弱者反抗型的犯罪——一个饱受迫害却求助无门的人,不得已跨越法律的界限去维护社会的公正,却必须因此受到制裁,这么可怜的凶手被自己亲手抓获,任何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开心的。
我带着一种孤高的伤情按开电脑,为了营造惬意的观赏气氛,趁着启动时,沏上一杯来自加拿大的苹果茶,东施效颦着克里斯蒂的优雅。
画框一出,急急火火,动荡不堪,“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之声不绝于耳。远处捎到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逃亡,近端一群制服上蹿下跳,就连画面的边缘都在跃动,看来扛着机器的摄像先生一样跑得不亦乐乎——辛苦的人。
这场开展于廉价出租平房窄巷间的追逐战,以把目标逼到墙角绝境处而告终。
警察们纷纷停下来,自发组成了一个弧形包围圈,各自摆出备战姿态,随时可以扑上去。画面的弹跳也止住了,镜头开始一起一伏——摄像先生在喘气,正对着角落里这出戏的主角。
那个贴着墙的背影,弓着腰慢慢转过身来,两手摸住身后的墙壁以为支撑,微微抬起了脸。这张脸,确实——除了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躲避主人伸进笼子换锯末的手的无助仓鼠外,没有任何的特点。这真是个强有力的保障,纵然长着这么出挑的身高,一样扔人堆里认不出来。
他困兽般望着追捕者,好一阵子,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坚毅的委屈,破口吼叫:
“我没杀人!”
“啊哈!”a探长一蹦,进了拍摄范围,那表情比听见“人就是我杀的”还兴奋呢,“没人说你杀了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
“我……我……”
他嗫嚅着,眼神散乱,左左右右看着,似在求助,又像理亏得无话可说。为了不灭亡,他在沉默中爆发了——迅雷不及掩耳地,手向左胸摸去!
唰唰唰唰——一片枪出套的声音!
这怪不得他们,那动作也让我一个激灵,心里一虚:天!不会真是掏枪吧?
在十数个枪口的瞄准下,他用不引起任何风吹草动的速度,缓缓将手从怀里抽出来。掌心,躺着一只叠得整齐的红布包。
你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就是什么珍贵的纪念物,比如那姑娘戴过的项链、耳环、手镯啊。来吧,打开吧,证明我的推理板上钉钉的正确吧!
我紧张地啜了口水,抻着脖子贴近显示器。
只见他用最谨慎的动作——对嘛,对待心头至爱就要这么温柔,当然,也可能是怕触动了谁敏感的神经扣下扳机——像剥百合似的,一层层揭密。
一层两层三四层,五层六层七八层……图穷匕现——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皱眉定睛,确实没有。这时,他握住红布较窄的一边,轻轻一抖——我这才发现,那红布大得超乎想像,形状、长度几乎堪称条幅,上书四个大字:还我工资!
噗——一口茶水喷在屏幕上!
马上致电a探长:
“这,这怎么意思?”
“这不是很明显吗?范先生雇他们装修队整理会场,说好完工就给钱的。结果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助理小姐工作失误,也许就是想赖,钱没有按时到帐。那包工头也是个流氓,和范先生沾亲带故,一事的,自己那份儿早拿到手了,才不管这些工人死活呢。说了:‘他不给我钱,我也没钱给你们。想要钱找我没用,自己跟他要去。’说完就开始闹失踪。大多数工人不为他花言巧语所动,还是坚持找他,到处找他;只有我们这位最实诚,还真听话,真的跑去找范先生。那正是苹果意外那天,编个理由混进去,还没等他鼓起勇气向柠檬小姐打听范先生的下落,就被保安揪住。后来又血溅秀场,他一看今天不是提这事儿的好时机,就决定明天再说。”
“那第二天的神秘电话……”
“也是他打的。号码从114查的。他很幼稚,还是想用平和的方式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商量下来。可那会儿,范先生正烦着呢:什么?你们修的台子都摔死人了,还有脸跟我要钱哪?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己方设计的过失,这回是非常坚定地不给。他说了:‘你们不是有包工头吗?找他呀!找我干什么?跟我没关系。’要说这位真是特别老实,工头的话信了个十足十:‘可是你不给他钱,他哪有钱给我们?现在大伙儿都追着他要,他很可怜的。’范先生还想呢:他可怜?可怜什么?他包了个活儿,钱拿着走了;我组织了一场表演,还得倒赔一千万。谁可怜?我可怜!”
“你是说,那个‘他’是男他,指的是包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