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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1页)

离春略作停顿,眼眸眯起,预示下面讲的,是极关键的所在:

“不知各位可有察觉?之前关于凶案的几种推测,都有一个断点——均在说到凶徒与死者追至井边时,戛然而止,剩下的用‘溺死’二字潦草带过。可是,有谁想过,夫人到底是如何溺死的?若少了犯案经过,再怎样合理的前因后果也只是动机。所谓‘动机’,不过是故事,随口就能编出十个八个,空谈罢了。

“夫人究竟是怎么香销玉陨的,只怕没人愿意细想。这为难事我也不想作,并非怜香惜玉,实在溺毙这死法过于简单,只要有水就可以。如此推测,于是并不觉得‘井边溺死’的说法有何不妥。设想过程,许是水量充沛,漫至井口,凶徒把夫人的面孔压进去,一了百了!直至见到那井,才知道这‘想当然’何等轻率!

“将水桶放下去,辘轳转了几圈才碰到水面,这样要如何犯案?!或者,是在桶中溺死?可是,各位都汲过水吧?平时桶子空在井沿,或沉在井底,到要用水时才吊上来,实在难以想象井边陈放着一满桶水。难道是凶徒将夫人诱来犯案现场,临阵磨枪开始打水,夫人就呆立一旁,等人准备好了将她溺死?即使是提前安排停当,再将受害人请来,也是不济。想那木桶,上有提梁,欲从桶沿的空隙间塞进一颗脑袋,还真要些技巧。再说当时天黑,视物不清,必须如此精准,倒刁难凶手了。难道不是桶,而是备下了其他易于下手的容器?盆?还是缸?作此匪夷所思的预谋,真不知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些推断听来荒谬,但若全盘否定——溺死夫人的水,又从何而来?

“这条线索用到尽头,无法再向前摸索,不妨换个方位思考。最初听到发现尸体一段时,就觉得十分诡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我来至井边。莫成在背后突然出现,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一时间只觉得惊惧,为何惊惧却茫然。事后尝试分析,当时心中担忧,若乍现的是凶徒,而它又察觉到我发现了一些疑点,为绝后患,应会再下毒手,把我推到井里灭口!正是这个‘推’字,再加上女鬼故事的提点,令在下豁然开朗。

“那日清晨,小公子要到厨房端早膳孝敬娘亲,听见莫成喊叫‘夫人,您怎么睡在这里?’,才跑过去见到惨景。这表示他当时距离尸首尚远,应是看不到说话人,而对方也该没发现亦然到来。既然长工不知当场除他以外还有别人,自然不会演戏,那句惊诧应不是做作。如此,不但减低了他犯案的可能,更透露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尸体从一开始,便是躺在井边的!

“问题在于,这寻常吗?想那贞观女鬼,可是‘投井’自尽啊!通常,与井有关的溺死案件,可不是陈尸‘井边’,而是葬身‘井中’!如果凶手真是在水井附近行事,与其进行繁复可笑的谋划,再按住夫人制止其挣动直到得手……有这等体力,为何不将她的上身压至井口,另一手在膝盖处一掀,把人顺到井底?这样岂不省时省力得多?可这恶徒却看着便宜不去实行,他若不是个傻子,便只剩一种解释:动手的地点,根本不在曝尸现场!换言之,就是移尸!”

厅中三人隐隐发出“呜”声,呼吸愈发急促,更盯住离春不放。

“移尸最重要的两大功用:一是洗脱罪嫌,二是嫁祸他人。目前案情不明,无法定论。那就让你我尝试依照常理推测,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凶案发生在子丑之间,而子时夫人尚且健在。在红羽姑娘陪伴之下,夫人挑灯夜读,到了那个时候。经伴读丫鬟提醒,发觉时辰已晚,于是放下书本,打发旁边伺候的回去休息。红羽临出门时,回头一望,见夫人‘把蜡烛移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借着光看着里面的钗环首饰’。她以为这是在思念丢失的珍宝,就好言相劝,夫人说道珍珠明日就能寻回,然后说了一句,‘对了,你帮我把红翎叫过来’。乍听此话,似乎表示她与盗珠事件有关;但也正是这句,证明这二者间并无牵连。仔细揣摩夫人的措辞,‘对了’……通常这两字用于猛然想起,或宣示着之前的谈话告一段落。夫人既然这样用,就说明在她心中,红翎与盗珠,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红羽蹙起眉头,似不满这咬文嚼字的推测,“若不是为了讨还珍珠,怎么在那种时候叫她前来?”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其实,在下一直以为,卧房对话这段,姑娘身上的疑点,远远大于夫人。与其猜测死者当时的心意,不如设想你的心境。”

“离娘子,你不要多疑,我委实没有说谎!”

“姑娘误会了,并非你存心误导,而是以你的本性,必然那般去想,会错了意也察觉不到。怎么?这很难理会?”离春飘然一笑,“在下开设乱神馆,熟知生死之事,与凶死一节多有接触。对于侦办凶案,也自有一番见解。官府中人总偏爱坐在椅上盯死尸体,等待灵机闪现,然后胡猜凶手乱扣罪名,有这闲暇时间,还不如多多了解涉案众活人的性情,再设身处地着想:以他们的性子,在某些关键时刻,会有怎样的反应?会作怎样的应对?

“长久抱持这观点,也练出些相人之术。对姑娘的最深印象,便是极度贴心,总能体会主子的需求,在她尚未言明时就已提前作足。”说得难听些,叫做酷爱“揣测上意”,“于是,当你回首望见夫人秉烛对着妆匣时,自然推断她忽为失窃伤怀,想凭吊匣中的空白,特意取灯来照。但,这只是姑娘的一家之言。如果,事实并非如你所想呢?若否定夫人忆起珍珠,就只剩下一连串的动作,移动烛火、走近妆台、打开妆匣,是要作什么?卸妆啊!已经子时了,听从姑娘的劝告,梳洗之后要上床歇息了。而伺候夫人梳洗的丫鬟是谁?红翎!要你去唤她来,难道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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