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看着祁震委屈又抗拒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子这么高,没想到会怕这么小的东西!”
祁震抱起胳膊,对夏冰毫不留情的嘲笑无可奈何,他微笑着,心里无比舒畅熨帖,他温柔地看着夏冰,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路基下的院子里亮起了灯,显然是他们的笑闹声被谁听见了。夏冰立刻眼疾手快地拉起祁震沿着铁轨朝东边跑去,那里浓重的夜色已经把一切事物的色彩都抹掉了,只剩一片绵延不清的轮廓。两人走出很远的距离的时候,看见他们之前站的地方上来了别的人影,风里隐约听见断断续续询问的声音,可他们默契地彼此一笑,继续往前走,把后面的人影抛得更远。
在低空盘旋的蝙蝠真的消失在夜色里一只都看不见了,天幕上开始亮起或明或暗的小星,仿佛剧场的幕布,一个节目结束还有其他节目接上。
两个不守规矩的人摆脱了追踪,在夜色里放慢度,夏冰试着站上铁轨,她微微伸开双臂,意料之外地越走越稳,“诶,小时候的基本功还在,”她笑着朝祁震望一眼,快乐地朝前大步走去。
祁震迈着长腿,刚好每一步都踏在枕木上,他伸着一只手虚虚护在夏冰腰间,防止她突然踩空跌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祁震边走边问。
“我从小就知道啊!”夏冰骄傲地指着北边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奶奶家就离这里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偷偷到这儿来玩。”
祁震微微一愣,“你小时候就经常来玩?”
“嗯。”夏冰快乐极了,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鸟雀,叭叭地讲述起来:“你知道吗?这块之前是一个货场,很热闹的,每天有好多卡车进出,到那边的地秤称重,从前是有一个围墙的,但是有个缺口,我们就经常从那个缺口爬进来玩。”
祁震无奈地皱起眉,“那很危险啊!”
“可是也很好玩!”夏冰嘻嘻地笑起来,指着黑暗中的一块看不出形状的影子道:“以前那块还有一个级大的铁架子,有人说是造火车用的,后来被扔在草丛里锈的不行,我们喜欢爬上去玩,我有一次还从上面摔下来,头上破了个洞,满脸是血地哭着跑回家,结果去医院包好,又挨了一顿打。”
祁震难以想象地摇头,“你小时候这么皮的么?”
夏冰哈哈笑着点头,“货场里还有条水沟,我也掉进去过,还跟一帮哥哥姐姐抓住过一条蛇!”
祁震看着夏冰闪亮的眼睛,对她简直跟男孩一样玩闹得无法无天的童年,羡慕又怜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满眼宠溺地一直微笑着摇头。
夏冰望着祁震逐渐舒缓过来的样子,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缓缓收住笑,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想着还能说什么让他更放松,她忽然想起记忆里一个印象深刻的场景,于是停下来问祁震道:“你坐过火车吗?”
祁震微微一愣,“坐过呀。”
“不是,”夏冰摇头,“不是那种客车,是像这条小铁路上跑过的那种小一点的火车,带着一节节铁皮货箱的,冒着蒸汽的那种——”
祁震怔住了,他坐过,仅有一次。
夏冰看祁震没做声,以为他也没有这经历,便自顾自地喃喃说道,“你没坐过吧,我也没有,我只是在这个货场见过,很长的一列,拉着几十个货斗,开得很慢,冒着冲天的白色蒸汽,汽笛声音大得刺耳——有一年夏天,我趁着大人午休跟几个小伙伴偷偷跑进来玩,看见一个车头缓缓开进来,只有一个车头!”夏冰眼里满是惊奇,“那个车头没有门也没有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车头里站着的人,好几个大人,中间还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站在大人中间,表情冷酷地俯视着站在路基下面的我们,那一天我们很震惊地想,小孩竟然也能开火车!他的样子威风极了,把我们几个人都看呆了——”夏冰回忆着,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很沮丧,跟那个能站在火车头里的小孩相比,我们只能在货场的泥堆里玩,在废弃的铁架子里爬上爬下,简直逊爆了,为此还难过了很久,以至于后来都不喜欢来这儿玩了。”
夏冰自己哈哈笑起来,为她和伙伴们儿童时代独特的脑回路和奇怪的攀比心笑得难以自制,可是祁震却好像没有被她感染,只是无声地望着她微笑着。
他突然有些想哭,他坐过的那次小火车,就在夏冰刚刚说过的那个火车头里,原来他们那么多年前就见过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真的是炎炎酷暑,他后悔跟爷爷和几个叔叔来这里,他好像从没有觉得那么热过,衣服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真想瘫在凉荫下的竹椅上,可是周围都是大人,把他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觉得自己冷酷的表情下一秒就要全崩了。他忘了是什么事,大人们说要从货场西边到最东边的检修区,于是,有人提议正好把那辆要报废的车头开过去,然后,他就被人抱上了火车,那个废旧的每走一米都会出震耳欲聋的噪音的火炉一样燥热的大家伙,几乎要让他哭出来。可是,就在经过货场的路上,他远远看见日头底下,有一群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在一个高高的沙土堆旁追逐嬉闹,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背心短裤,灰不溜秋的几乎看不出颜色,每一个都被汗水湿透,脸像花猫一样,可是笑闹声是那么密集而清脆。旁边一个叔叔看见了,哼了一声,拉了一声汽笛,对着那群孩子大喊:“回家玩儿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群孩子听了,立刻停下玩闹,都笔直地站着,一个个张大惊讶的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巨大火车头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祁震清楚地记得那些孩子眼里的惊讶和崇拜,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点酷暑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后来,他又跟着爷爷去过几次,可再也没碰到过那群玩耍的孩子。他失望了几次,也就不再去了。这段记忆埋在回忆深处,如果不是夏冰提起,他就彻底遗忘了,可是突然被翻出来,让他又一次回味到那早已消散的失落感,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部分,酸疼得让他想蜷缩起来。
夏冰觉祁震情绪突然变得潮湿,很是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
祁震眼角红了,一把揽住夏冰把她抱进怀里,紧紧搂住委屈地喃喃说道:“生气,嫉妒,谁让你小时候过得这么开心的!”
夏冰在祁震逐渐收紧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轻微的抽泣,安心地笑了,她轻轻搂住祁震的腰,小声安慰道:“也不全是开心啊,只是想说些开心的让你高兴。”
“什么事不开心?”祁震松开夏冰,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