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梨呆呆地站在玻璃窗前,脑海里像是被人丢下了颗炸。弹,炸得一片空茫。让她几乎忘了来路,更看不到去处。
她在每一个噩梦里憎恨着的那个男人、她从来不肯称呼他一声父亲的那个男人,她恨得绝望、以为他落得这样下场那天自己一定会大笑笑到喜极而泣——
可怎么,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谈梨僵着。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没意识身边发生过什么。似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她才终于一点点找回自己的意识。
谈梨张了张口,声音涩哑:“医生怎么说?”
魏淑媛眼圈早就红了:“你爸抽烟的习惯你是知道的,其实年前体检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他肺部有块阴影,要他戒烟,但他就是不听,我怎么劝也没用……”
魏淑媛一边说一边哭起来,消瘦单薄的肩微微颤着,谈梨看见这个她从没亲近过更
不可能熟悉的女人终于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漂亮了,她烫得微卷的黑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细细的白丝,眼角也不知道哪年开始蓄起淡淡的皱纹。
仔细想,她是有印象的,这个女人在那个夏天里来到家里,和母亲乔意芸那样长在高门大户里的小小姐完全不一样,漂亮却怯懦,柔弱。
她什么也没带地嫁给谈文谦,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连唯一能依靠和相守的丈夫也要失去了。
谈文谦立了遗嘱,要把绝大多数的财产留给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是秘书在电话的最后,一并告诉谈梨的。
谈梨突然侧过身往外走去,她步伐极快,一直走出房门,才在走廊的窗前骤然停下。
谈梨僵了两秒,声息短促地笑起来,仓皇又嘲弄:“他是不是有毒啊。”
下意识跟出来的魏淑媛被吓着了:“小梨……”
谈梨仍是轻声笑,直笑到眼里泛起水色:“所以和他有亲属关系的女的,没一个能落个好下场?”
母亲是。
魏淑媛是。
她同样是。
他就那么、那么轻易地几乎毁了她和她的一生,如今却这样轻轻飘飘地要走。她还没来得及报复什么、还没来得及叫他悔恨、叫他认错,他怎么……
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那像他这样的人不是该比她活得都命长?
她一直以为自己到死都会恨他,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
会站在他的病房前,看着他像多少年前那个老房子里,躺在病床上一点点枯槁一点点失去生命的女人一样,任她哭着抱着那个凉冰冰的瓷菩萨求多少遍也回天无力。
她那么恨这个男人。
可这个男人他……
他是她唯一的血脉牵绊了。
她当初指着他说他不配被称为父亲、不配管她,她说那个冷冰冰的地方不是家。
但无数个噩梦里总有那么一次,或者两次,她梦见童年记忆的角落里,母亲还在,他也在,他抱着还只有小腿高的她,吹灭了两根颤盈盈的蜡烛,他说我的宝贝女儿,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快快长大……
如今如他所愿。在对他的恨意里,她一天天长大了。
她在每个母亲的忌日里逼着他和自己为她枯守一整天,她把那个女人的死变成了枷锁,锁住了他们两个人。
那把枷锁绑过他多少天,就绑了她自己多少年。
而今枷锁松开,一坠落地。
因为她最恨的这个男人,他就要死了。
他要死了。
她就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