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挺挺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表示自豪,又直着眼睛发了会儿呆:“刚才我趴在房顶上,听到她对那条应龙说……噢,就是她马上要嫁的丈夫……呵……丈夫……”声音蓦地顿住,伸手在脸上糊了一把,干涩着嗓子傻乐了两声,方接着又道:“那院子里的每根海藻每颗珊瑚,都是她亲手种下的。还有养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小动物,也历来都是由她亲自照料的。你也肯定想不到的对吧,她从前那样视生命如儿戏的暴烈脾性,如今,竟会这般的心软,连个小海螺死了,都是要哭上一鼻子的。”
我拍拍胖子的肚子,憋了半天,却也唯有说些苍白废话:“这也挺好的呀。”
“是挺好的……”和尚爬起来,抖掉身上沾着的黑色残雪:“咱们呐,都是没爹没娘没家到处野惯了的,所以有些东西,大概永远都没法能真正的懂。”
我弄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莫名慌得厉害,便迟疑着跟着站起。
他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和潋尘并肩:“可我总记得,当年,看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寺庙只剩了一片残砖碎瓦时,那种无能为力的痛心难过。”
我一惊:“胖子!你从来都不提过去的,怎么好端端的……”
“妖怪你是知道的啊,我曾发过誓,要守护她这一生。”
守护……
这两个字,终于让我彻底陷入了恐慌。
我再顾不得别的,只管一把死死掐住大和尚的胳膊:“她不会有事的,她们一家大大小小的龙子龙孙都不会有事的,反正不管她喜欢什么舍不得什么,我们都帮着她一起搬走便是,大不了连那座院子……”
在周围诡谲恐怖的氛围中,胖子的面容竟是说不出的平和安宁,眉眼间甚至依稀现了曾经的清雅俊秀,抬眼望着那方墨染般的天空,轻轻摇了摇头,轻轻道了句:“这整片海,都是她的家。”
“总之你……”我心乱如麻,慌不择言:“她那样的爱你,你又怎能让她伤心!万一她想起来了,万一她知道了,你让她怎么办?怎么办!”
他微微一怔,而后朗朗笑开,身形一错便轻易便将我震脱:“前世种种,一切成空。谈何想起,又如何知道?至于今世,我不过是个因她好心拦着仆从们,而不至于被乱棍打死的卑劣花和尚。”
我被那一股力道震得直接摔在地上,情急之下,拼命大喊:“死胖子要找死,快拉住他!”
然而何曾想,从始至终默然而立,与和尚不过半臂距离的潋尘,却像是忽然聋了瞎了,一动不动。
在我的这个角度,只恰能看到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旋即,便如其整个人那般,稳如磐石。
骤然间,绝望自心底席卷侵入骨血,我遍体生寒。
而被运行中的阵法所困的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贱兮兮的猥琐胖和尚,大笑着一脚踩入已被红莲业火吞噬了大半的熔浆深坑,顷刻没顶。
旋即,一声响彻寰宇的佛号,伴金光万丈。
认识了这么久,我头一回听到那酒肉花和尚认认真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同一时刻,黑雪停,岩浆止,灭世危机便这么化解于须臾之间。
我终于看到,何谓佛法无边。